可以谈谈您的审美启蒙，以及您的点金术是从哪儿来的吗？我知道的有嘟·喔普音乐、披头士乐队、摇滚乐，我还知道您很喜欢贝多芬！其他塑造您审美的启蒙还有哪些？
我从小就很喜欢音乐。我的父亲是一位钢琴家，他是德国人。他学过钢琴，而且我们家就有一架钢琴——一架很普通的老立式钢琴，但我父亲可以用精湛的琴技弹出非常动听的声音。我母亲经常把图书馆里的唱片带回家：有百老汇的音乐剧、古典音乐、歌剧、哈里·贝拉方特的唱片等等。而且，我们家的收音机一直都开着。非常幸运的是，在纽约，我们可以在电台里听到各种各样的音乐——因此，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音乐，并且爱上了音乐。我很早就开始学钢琴。我母亲带我去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一位钢琴老师那儿。人生头16年，我一直深深地沉迷于古典乐之中。我一直把古典乐称为可爱的邻家女孩。进入青春期后，我遇到了摇滚女孩：穿着渔网袜，涂着口红，抽着香烟——她把我从邻家女孩身边抢走，我们整整热恋了40年。如今，我又重新爱上了邻家女孩，现在的她实在是太美了。所以，我目前主要听古典乐。
“我要感谢贝多芬。我没给过他一分钱，但这张专辑有他的一份。”
如果要从古典音乐家里面挑选一位，贝多芬会是那个邻家女孩么？
我更倾向于把贝多芬视为神。
为什么贝多芬是神？
因为他创作的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。我记不住莫扎特40首交响曲的名字，也许能说出几首吧，但我对贝多芬的9首交响曲几乎全都了若指掌。他的四重奏、协奏曲、奏鸣曲……他的所有作品都完美无瑕。他的每一个音符都无比精准。如今，我们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呢？我有一些贝多芬的手稿副本，在他的很多手稿里我都能看到这种精准性，他就是这样一点点地创作出了一件件音乐巨作。他仿佛在说：“不，不，我不喜欢那样。我讨厌那样。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副样子。”我们能看出来，他的创作是断断续续的——
与莫扎特截然相反。
是的，与莫扎特截然相反。莫扎特是一位天赋型选手：拥有与生俱来的音乐才华，优雅从容、大步流星地一路向前。而贝多芬就是一个普通人——我能从他的音乐中听出这一点，这也是我崇拜他的原因所在。
您在创作时，通常是先谱曲，再写词。您会用施坦威钢琴创作么？
会啊。
那能不能分享一下您的创作过程？您是先想好一个主题或一段动机，再坐到钢琴前开始创作——还是有一套完整的程序？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？
有时候，我早晨醒来，脑袋里就有一个主题或一段旋律或一段和弦进程或某种节奏，这时我会坐到钢琴前，努力把脑袋里的东西弄清楚。有时候，我直接在钢琴前坐下，对自己说，“看看会不会有灵感”，然后任由音乐把我带走。我不去想歌词，也不去想歌曲的主题，而是任由音乐把我推到想要收尾的地方再结束这首歌。我到今天都不认识乐谱。不过，我应该学的。我当初应该认真上乐谱课的，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，不过我猜，我在创作时就是一个天真的艺术家。我坐到钢琴前，然后开始创作。
有时候，创作思路会不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成形？您会重新捡起过去的创作思路吗？您有没有一个目录，里面都是半成品或者正在进行中的作品——
是的，我有许多音乐片段。有时候，我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，这时候我就需要马上坐到钢琴前。我有一张纯器乐专辑叫《幻想与错觉》（Fantasies & Delusions，索尼古典/哥伦比亚唱片），里面有一首华尔兹舞曲叫做《施坦威音乐厅》（Steinway Hall）。这首歌是在曼哈顿57街的那个老施坦威展示厅里创作的。当时，我正在城里闲逛，突然冒出一个灵感。我必须坐到钢琴前面去！必须马上把这首歌写下来！于是，我去了施坦威音乐厅，问里面的工作人员：“可以给我安排一架钢琴吗？能不能让我马上弹到钢琴？”“好的，乔尔先生。”他们把我带到了后面。于是我弹奏着施坦威钢琴，几乎一口气就把这首歌给写好了。因此，我把它命名为《施坦威音乐厅》。
您第一次弹奏施坦威钢琴是在什么时候？
我母亲帮我找的钢琴老师有一架施坦威钢琴。那是一架施坦威B型号三角钢琴，比我们自己家的钢琴好太多了。那时，我特别喜欢去她家弹钢琴，不过不是因为我喜欢上课（笑），而是因为我喜欢她那架施坦威钢琴的声音。钢琴摆放在一个录音室里，它的声音就好像一直萦绕在耳边……我常常问她：“我们能把琴盖支起来吗？”因为我希望钢琴声更响亮一些。她有时候同意，有时候不同意，总之这就是我的施坦威钢琴初体验。那时，我差不多五岁。
施坦威钢琴对您的创作有没有贡献？有没有帮到您？
施坦威钢琴非常棒，即使有时候弹不出一开始想要的旋律，我也往往会继续弹下去，流连忘返，因为它的声音实在是太动听了。如今，几乎每一架施坦威钢琴都各不相同。我弹过的每架施坦威钢琴都不一样，但它们都非常出色，只是各有各的优势。有些高音更亮，有些低音更深沉，有些弹奏起来更加流畅，有些断奏效果更好。尽管各不相同，但它们都非常出色。我只知道，每次弹奏施坦威钢琴，我都非常享受它那优美的音色——更何况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钢琴演奏家。我比不上阿什肯纳齐（Ashkenazy）、霍洛维茨（Horowitz）和郎朗。郎朗最近到我家去了，
“他弹奏了我家的施坦威钢琴，并表示认可。”
他弹奏了什么曲目？
他弹奏了我家的施坦威钢琴，说那是“一架非常好的钢琴”，因此可以说我家的钢琴得到了郎朗的正式认可。施坦威钢琴总能为我们带来美妙的声音。这背后的原因在于施坦威是手工打造的钢琴——就像马蒂斯的作品或布加迪跑车一样。它与众不同，但绝对是好东西。
迪伦（Dylan）一开始是民谣歌手，后来打破了民谣的局限，将之融入摇滚。作为在酒吧和歌厅表演的钢琴家，您的经历是不是跟迪伦有些相似？您从酒吧表演开始起步，到最后突破了所有的局限。
我想离钢琴吧远远的，我从未想要在里面待那么久。我想，我的许多古典审美都用在了创作摇滚乐和流行乐上。
您的古典审美如何反映在您的流行乐创作上？
如果有架钢琴，我可以给你演示一下。不过这会儿没有钢琴，我就拿《上城女孩》（Uptown Girl）举例吧。如果我用右手弹奏这首歌的旋律，然后再用左手加入阿尔贝蒂低音：“Dah-dah dah-dah, dah-dah dah-dah, dah-dah dah-dah”。想象一下右手弹出来的旋律：“Dut-dut-daaaah, dah-dah dah-dah dah-dah di-di-daaah, pa-ra-pap…”，听上去很像古典乐。《最漫长的时光》（The Longest Time）也一样：“Di-da-da-ra, ra-ra, ra-ra…”，这是莫扎特风格。还有几首是借鉴了贝多芬。哪首？有一首叫《This Night》，这首歌真的要感谢贝多芬。我没给过他一分钱，但这张专辑有他的一份。人们会说：“哦，他抄袭贝多芬。”不，我没有抄袭贝多芬。我认为这是贝多芬的功劳，只是我没付钱给他。不过，正是借鉴了贝多芬的《悲怆奏鸣曲》（Sonata Pathétique），才有了《This Night》这首歌。我的音乐有很多这种借鉴的东西。我对和弦、旋律和动态有一种古典式的感知。许多摇滚乐只有一个音量——并且从来没变过，和弦也没有变化。我有时候会对着乐队吼道：“能变一下和弦吗？”有些人很喜欢抓住一个和弦不放。我喜欢动态的、变化的、不一样的东西。我喜欢变奏——我们可以从古典乐里面学到所有这些东西，学会如何创作。
除了古典乐，我们在您的音乐里还能感受披头士乐队的影子，听到很多披头士风格的动机与和声。作为一位创作型歌手，您受到了披头士的哪些影响？
当我第一次听到披头士的作品时，我完全不能自已。他们自己写歌，自己弹奏乐器。他们不是好莱坞的产物，而是四个来自利物浦的普通小伙子，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做音乐——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。我深爱着披头士。时至今日，我依然认为他们是最好的乐队。他们不是最伟大的歌手，也不是最伟大的演奏家，但他们的音乐形式成功了。他们的组合堪称完美，我觉得没有任何乐队能与他们相提并论。
在音乐方面，您还有想要尝试和研究的东西么？
当然！直到今天，我依然还在创作。我有一段时间没录音了，但我在学习。目前，我正处于学习阶段——我不确定，我是否还会再去录音。
您在学什么？眼下在忙些什么？
我正在练习和创作纯器乐音乐——我希望达到自己满意的状态。我出过一张纯器乐专辑，作为一张古典专辑，它非常成功。我记得是销量第一的古典专辑，甚至把马友友都比下去了……不好意思啦，马友友！
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好——因此，我在继续努力提升自己。
要为广为人知的作品找寻新的创意，并且找到新的切入点，这个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挑战？您是怎么做到的？如何保持作品的新鲜感呢？
无论如何，我们总是想方设法给演出带来一些变化。每天晚上，我们都想呈献一些与上个月不一样的东西，但不可能每晚的演出都是完全独一无二的。我们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，始终找出一些新的东西。我们演出的那些歌曲，我在录音时就很喜欢，当我刚创作出来的时候，便觉得它们非常不错。我不认为我需要对它们进行很多改编。如今，在演出的时候，我基本上会忠于最初的录音版本。有时候，我不得不降低音调，因为我的嗓音已经变得不一样了。
最终，我们都变成了男中音。
我现在就是男中音。
